宋连根:凋谢的牡丹 缔造者
许多牡丹 的老职工至今还用着一只白色的大搪瓷杯子,那是1985年为纪念当时已经在中国红极一时的牡丹 成立10周年而发给职工的一个纪念品。但是今天,也就是2008年,这家已经有33年历史的汽车制造厂却永远存在于记忆中了。 记者了解到的是怎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或许就是牡丹 的倒掉是其创始人宋连根1993年退休之时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1975年,宋连根在江苏省沙洲县乐余公社开创了牡丹汽车事业,即利用卡车底盘改装成我们后来熟知的“中巴车”。这在即将结束十年文革动乱整个国家走向改革开放的历史阶段显然是明智之举。尽管生产设备难以寻觅,尽管底盘供应捉襟见肘,但是宋连根克服了巨大的困难,利用所能够寻找到的一切关系,逐一将困难克服。 宋连根是江苏省沙洲县乐余公社(现为张家港市乐余镇)人,1929年7月1日出生。童年时,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姐姐送人,少年时代以打短工为生,学的手艺是补锅,解放后他是当地一个小镇的民兵中队长,随后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一篇报告文学中写他是粗粗黑黑的脸,大手大脚的骨架,风风火火的脾性。这或许是他能够成就一段汽车事业的原因。
在创办 厂之前,宋连根在乐余建筑站任党支部书记,干的是盖房子这样的工业。但是苏南人此时已经动了办工厂的念头。宋和一个退休工人马师傅开始用白铁皮敲马灯,当地话称为围灯。叮叮当当地做了两个月,居然赚了几百块钱。 但是这个生意显然做不大。富有经营头脑的宋连根,看准市场需要,开始改装 。最初的一辆车在一个草棚里花了3个月时间敲打完成,小有斩获。后来,他建了乡镇集体性质的汽车修理车间,取名为乐余车辆修配厂。
就在无资金、无技术、无设备,只有一个灵活脑袋和敢做敢为的情况下,宋连根拿来别人的汽车敲敲打打,用最土的手工办法,改装了少量旅行车和双排座轻型载货车,贴自己的牌子,最初使用“东风”商标,后改用“牡丹”商标,年产量是可怜的十几辆。 1979年初,沙洲县委贯彻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明确指示要加快发展社办工业。全厂干部职工受到极大鼓舞,把厂名改为沙洲县乐余 厂,并开始盖新厂房,增添专用设备,引进人才,培训技术骨干,重视提高管理、技术水平。
牡丹 迎来了她的第一个春天。1983年夏天,第五届全运会在上海举行,急于找旅行车的上海汽车出租公司破天荒地选择了这个小厂的 做贵宾交通车,但单子很急,40天要30台车,这相当于原来一年多的产量,而头脑活的宋连根没有错过机会,38天死赶活赶,拿出了30台崭新 ,在上海一亮相,很快被关注,从此声名鹊起。到牡丹 来提车的用户住满了厂里的招待所。工厂兴旺,职工的工资也水涨船高。其时,谁家要是有人在宋连根的工厂工作,就意味着谁家富裕。在1980年代中期,乐余 厂一个工人的月工资可以达到七八百元的。宋连根有个外号叫“连根送”。 1984年5月,MD621型旅行车、MDFYIAL型计划生育车通过省级鉴定,“牡丹” 的名声越来越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牡丹到来满乡春》新闻,中央新闻纪录片厂拍摄专题新闻《农民企业家宋连根》。1985年,乐余 厂庆祝其诞生10周年。
1986年,沙洲县撤县建市,改名为张家港市,乐余公社也改名为乐余镇,沙洲县乐余 厂后来也改名为张家港市牡丹 厂。其时,在当地,除了宋连根领导的乐余 厂,还有许多类似汽车改装工厂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仅仅在乐余镇,就有张家港市通用机械厂生产的“长飞”牌 ,张家港市沙洲 厂生产的“沙洲”牌 ,但是牡丹 厂还是首屈一指。 资料显示,牡丹 厂1987年汽车产品质量抽查合格率由原来的77%上升到96.6%,年产能力达3000辆。当年12月6日,《人民日报》排出全国11个大中型乡镇企业,生产“牡丹” 的乐余 厂荣居第二。1988年,牡丹 被评为省优产品,获国家行业检查一等品称号。
这时,有更多的人来歌颂宋连根。一部名为《中国农民》的政论式电视片也将他列为榜样。 当然,牡丹 也并非一帆风顺。宋连根在遇到 滞销的时候,投资250万元在 厂旁边又建起了染整厂,后来还建立了化工厂、制氧厂、羊毛衫厂等许多乡办企业,可惜大部分并非成功。他还是将工作重心放在了 身上。
在国内轻型 刚刚起步的1980年代末,牡丹 已经具备了3000辆的年生产能力,成为国内 制造业的翘楚。宋连根一直是牡丹 厂的厂长和书记,直到1991年,62岁的他被迫交出厂长大权,只担任牡丹 厂的党总支书记。即使在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料到牡丹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事实上牡丹 厂的转折已经开始酝酿。 新人没有开辟一个新时代,而是被迫接受一个合并时代。宋连根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一般的说法是,1990年代初,张家港的牡丹、沙洲、春州、长飞、杜鹃5家汽车改装企业,互相模仿甚至是抄袭,因为各自独立,虽然是乡镇企业,谁也不会谦让对方,相互之间压价竞争,很快就变成恶性之战。张家港市政府看得着急,1994年政府牵头将5家汽车企业组建成牡丹汽车集团。 事实上,张家港市迅速组建牡丹汽车集团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迎合当时整个中国正在兴起的拉郎配式的集团化风潮。
各个企业当时互相压价竞争并不算错,在合并之前,牡丹汽车在所有这些汽车公司中都是领头羊。如果自由竞争,或许牡丹汽车将通过市场的方式将这些企业打垮并兼并之,但是现实没有给予牡丹 这样的机会或者时间。5家改装车厂集团化的结果是第二年减少收入高达l亿元。 张家港市 业的集团化不过是把生产同一类产品而生产技术、管理水平、经营机制等方面都有巨大差距的企业人为地拢在一堆,牡丹汽车事实上成为一个松散的企业集团。因为它并非是生产要素自然组合的结果,除了商标统一、集团公司领导层统一外,根本失去了企业集团资源优化组合的意义。
匪夷所思的是,牡丹汽车集团化后,牡丹集团总部却并不在牡丹本部,而是在先前春州 厂所在的南丰镇。更为匪夷所思的是,集团化后的牡丹集团总经理由先前弱小的春州厂总经理出任。这使得包括牡丹在内的其他 厂领导大为不悦,互相之间本已经缺乏的合作关系更加难以协调。 同时,由于各厂生产的 全部冠名牡丹,由于各厂之间生产质量水平不一致,最终导致集团化下的牡丹 产品质量良莠不齐,更导致牡丹 品牌质量形象在消费者心中大大损伤,五厂合一的牡丹集团的竞争力不仅抵不上先前的牡丹 一家的竞争力,而且因为互相牵制而越来越弱。这导致客户评价后来的牡丹 是“有产量无质量”,在消费者心中地位江河日下。
地方政府似乎看到了这一点。1996年,牡丹集团对5家企业进行了全面重组,建立了分工协作体系,先是投入4亿元技术改造,然后在采购、制造、销售环节全部统一,完全一体化操作。原来的5家独立企业变成5个“核心分厂”。 在新的牡丹集团管理层中,这一次换了一位副市长出任集团总经理。此间观察人士告诉记者,无论是整个牡丹集团还是各个分厂,从整体到部分,都已经失去了向前的动力,剩下的只有如何最大程度地各自利用手中的资源将个人利益最大化。这个时候各个分厂的竞争已经是一种没有赢家的竞争了。
难以揣测当时的地方政府的真实意识,1998年3月,它采用更为强硬的手段,实施“行政加资本”干预,以资产换股的方式组建省级企业集团——江苏牡丹汽车集团有限公司,但是由于没有以企业利益为重的强人出现,整个集团内部以企业为唐僧肉,大家各自为政的情况仍在继续。 在国内 业随着宏观经济的大发展而风起云涌的时候,牡丹 的业务发展大大地停滞了。个人小算盘代替了企业大算盘,牡丹集团没有对未来战略的深入思考,比如集团内部零部件工业体系的统一化不过是为新利益集团制造机会,比如一些重大技改项目某种程度上则演变为装修项目。如果说企业有战略的话,那就是1998年11月,成立牡丹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为上市作准备。
1998年9月18日,牡丹集团拿出5个分厂中的二厂、三厂资产,其他配件商投入现金成立牡丹汽车股份公司,主产轻、中型 。众所周知,在中国国内的许多企业,上市最重要的目的是为大股东圈钱以及小圈子的利益实现的方便化。企业本身已经失去了发展的可能性,这也是2001年12月18日,牡丹汽车要匆匆上市香港创业板而非主板的最重要原因。 牡丹股份融资不过1亿元,但上市成本接近3140万元。上市之后,业绩令人大跌眼镜。香港的基金经理表示牡丹股份管理、财务还不太透明,关联交易很多。接下来的很多故事已经不需细说。因为涉及的关系太多,张家港政府并不允许当年风云一时的牡丹倒下。虽然并非心甘情愿,当地许多著名企业掏钱认购牡丹集团的股份,但是这种类似认捐的做法根本无助于牡丹自拔。
后来,地方政府甚至改变用一茬茬市主要领导作牡丹领导的做法,改用其他企业家作掌门人,或许是由于看到牡丹积重难返,精明的商人也将瘦弱的牡丹再一次作为唐僧肉来对待,使病入膏肓的牡丹雪上加霜。终于在2008年,宋连根开创基业的牡丹黯然凋谢了,而宋本人在整个中国兴致盎然地进入21世纪前就已经郁郁辞世。 牡丹成立集团的时候,张家港的友谊 公司因为有新加坡的外资股份而没有被合并,到今天还依然生存。而2003年,在牡丹汽车挣扎的时候,原牡丹集团一分厂成功被改制,民营企业鲸吞原牡丹集团一分厂的全部国有股份,摇身一变离家出走,成为张家港市春州旅行车有限公司,脱离大家族自立。七分厂也是如此,一下回到当年的独立状态。
牡丹 的悲剧是政府之手横加干预乱点鸳鸯谱的悲剧。外行领导内行,企业失去创业时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没有新的以企业利益为重的强势人物出现,最终导致个人利益大于公司利益成为牡丹的核心理念。这是牡丹的悲剧,这是宋连根的悲剧,这也是张家港的悲剧。 缘何同牡丹出生类似的张家港的沙钢集团现在能够成为中国乃至全球著名的钢铁企业?或许是因为沙钢的沈文荣年轻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宋连根文化程度不高的缘故,一切都很难言说。
当年宋连根的座驾是一辆尼桑的蓝鸟汽车,在偌大的牡丹 厂里,他没有为之设立专门的车库,而是将车停在员工大食堂的一角。这可以看作是宋与员工共同奋斗的象征,也可以看作是他个人威望的象征,但是当他被迫离开牡丹 这个舞台的时候,这些象征都消失了。一个没有精神领袖只有怀有杂念的政治力量干预的企业,其倒掉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